疫情期間,我迷上夜行山徑。某夜在鳳凰徑碎石路上氣喘吁吁時,忽見兩人輕巧蹬步超趕。同伴低聲道:「這可能是在備戰『四徑』的跑者。」自此知曉這項三天內跨越香港四大遠足徑、攀升14,500米、全長298公里的極限挑戰。完成時限分為兩種:60小時內稱「完成者」,72小時則為「生還者」。原來這座城市每年都隱藏著如此純粹而熾熱的超級馬拉松。
世人多願安守舒適角落,他們卻選擇與陡坡碎石搏鬥。這些深夜翻山者沒分名次,究竟追求什麼?當紀錄片鏡頭映出他們咬牙前行的面容,汗水在頭燈光束中閃爍,我終於明白:所謂極限,不過是「還能再走一步」的執念。
幾年後,《香港四徑大步走》真實記錄了這群「自虐者」的掙扎與覺悟。賽事規則近乎苛刻:禁聽音樂、禁用登山杖、禁陪跑,到今年更增「禁戴手錶」條款。種種限制猶如詰問:「如此艱難,為何還要參加?」他們以雙腳作答:「要走,因為還能走。」這種原始而頑強的意志,恰似暗夜舉火,不僅照亮山徑,更點燃觀者對生命潛能的重新認知。
令人振奮的是,這部紀錄片竟創下不容小覷的600萬票房。數字背後,是有一班港人對純粹拼搏精神的深切共鳴。在密佈鋼筋森林的都市裡,跑者們不靠空洞口號,而是以滿腳血泡詮釋何謂堅持。當金融中心的霓虹淹沒星空時,他們用頭燈在山脊劃出銀河。
總有人質疑:這般苦行僧式競賽,與香港何干?須知真正動人的故事,從不在精心包裝的宣傳片裡,而在那些於暗處砥礪前行的人身上。正如參賽的跑者,既有享譽國際的越野冠軍,也有從事建築行業的草筋勇者。他們共享同一條賽道,不同國籍,卻演繹著不同版本的「香港精神」。
四徑賽事給予我們的啟示,遠超體育範疇。若這298公里山徑能容納各色跑者,這座城市又何嘗不能成為多元夢想的孵化場?關鍵在於能否搭建公平舞台,讓本土青年與外來人才並肩競逐。當我們不再唯「頂尖精英」是瞻,方能看見那些在縫隙中野蠻生長的堅韌靈魂。
當然,單憑一部紀錄片無法扭轉現實困局。但至少,它證明了港人仍未喪失突破自我的渴望。正如跑者需要沿途補給站的水與糧,這座城市也需要實質政策支持,讓年輕一代的熱血不致虛耗於空轉。或許某天,當我們學會以四徑跑者的目光審視這座城,將每個陡坡視為考驗,將每次喘息化為動力,便能真正理解香港最動人的故事,從來寫在那些負重前行的腳步之間。只要還有人願在長夜翻越山嶺,這座城市便永遠存在攀越下一座高峰的可能。
文:葉浚生
民主思路地區幹事,元朗分區委員會委員;專注研究青年事務、環保議題;認為只有在尋求共識同時尊重差異,才能促進社會進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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